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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孙悟空的自我超越

       为什么说孙悟空是自我超越呢？孙悟空的本领是非常大的，他的金箍棒指哪打哪，他会72变，一个筋斗云就是十万八千里，更何况他吃了八卦炉的丹药，又在生死簿上又勾去了自己的名字，成了长生不老、金刚不坏之身。他大闹天宫后，有了自己独特的封号：齐天大圣。所有的神仙见他都要喊他大圣，他的职位也到达了神仙谱系的顶峰，早已功成名就，不能再进一步了。

       那么，为什么孙悟空还要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呢？第一，就是所谓的报恩。孙悟空当年被如来佛骗了，压到了山下500年，没有自由，就连观音菩萨都不来救他。后来观音菩萨告诉他，时候到了自然有救我们之人，但是我们要报答他救我们的恩情，陪着他历尽困苦去西天取经。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孙悟空有的时候也不完全想这样做，尤其是他和唐僧二人性情不合，唐僧总是觉得他不听话，孙悟空也觉得唐僧太唠叨，动不动就跑回去了，直到后来戴上紧箍咒的时候，还被唐僧赶走一次。孙悟空保护唐僧去西天，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报恩，是在履行他的一个承诺。

       第二，孙悟空在陪唐僧去西天取经的途中，也是他自己的一个轮回，轮回过后，他也就成佛了。孙悟空本是天上的齐天大圣，后来玉皇大帝发现管不了他了，只好找到如来佛打打他的气焰，如来佛连哄带骗把孙悟空压在山下500多年。实际上，如来佛是想磨练磨练孙悟空的性情，好以后为我所用。后来如来佛又叫观音菩萨找到唐僧解救孙悟空，也就让孙悟空走上了去往西天取经的道路。

       其实，孙悟空在西天取经的路上是经常耍赖皮的。他最开始就和观音菩萨谈条件，要我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那就得让我叫天天应，叫地地灵，也就是说，所有的神仙在关键时刻都得帮忙，又和观音菩萨要了三根救命毫毛，实际上，到了最后，他也就只用了一根。更关键的是，孙悟空在取经路上，一遇到困难他就不干了，他在大闹天宫的时候是见谁打谁，可在真正遇到妖怪的时候，却很少自己亲自动手来出力。能打就打一下，试探试探，见到稍微麻烦一些的，就叫出土地神来问问这个妖怪归谁管，然后就直接上天找人帮忙去了。等到妖怪的主人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最开始孙悟空打白骨精，翻来覆去地打，好不容易打赢了，却招得唐僧厌烦，差点就不要他了。到后来，孙悟空是越学越聪明，懂得找人帮忙的道理，即收复了妖怪，除去了麻烦，自己也没费什么力气。

       孙悟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他是需要自我超越的。从他的名字来看，“悟”在佛教里面是感悟、领悟和觉悟的意思；“空”就是道，“悟空”这个名字就是通过修炼，通过磨炼达到悟我之境。

       孙悟空为啥会去找菩提祖师学道呢？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长生不老；他后来又为什么到阎王殿勾自己的名单呢？还是想长生不老。他学东西完全是出于为自己考虑。后来他上天去当弼马温，发现官职太小不愿意做，气得直接回了花果山老家，直到做了齐天大圣才满意了，这也是因为他有自私之心、名利之心、功利之心。因此，在大闹天宫之前，孙悟空虽然表现了斗争精神，把玉皇大帝打得落花流水，但是他完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自己的私利，是个小我的体现。

       当孙悟空和唐僧取经后，他的境界开始逐渐转变了。唐僧虽然懦弱，但唐僧的志向是非常大的，西天取经是为了弘扬佛法，度人度己，普度众生。从胸怀天下这个角度讲，唐僧是足以做孙悟空他们的师傅的。可以说，孙悟空保护唐僧，实际上是在保护一种事业，一种普渡众生的事业，一种关心天下，关心苍生的事业。这时候，孙悟空开始放下自己，而逐步去打造胸怀宽阔的境界。

       孙悟空最大的一个优点，是自信、乐观、开朗。孙悟空从来没有怕过，遇到什么事情他都相信能解决。妖怪不管是火烧、水淹，甚至是唐僧一次次被妖怪掠走，他从来都相信能救回来。猪八戒动不动就说分行李走吧，甚至唐僧有时候都唉声叹气，但孙悟空从来没有过。他无论是对待那些变化多端的妖怪，还是那些打得难解难分的妖怪，甚至能变成他模样的妖怪，他表现的都是一种坚韧到底的样子。孙悟空做任何事情都是尽力去取胜，要做就做最好的。小说里经常写的情节就是他把老妖怪收走了，然后再一把火烧了妖洞，还要把小妖怪全都赶走，就是害怕小妖怪再祸害当地的生灵。如来佛后来封他为“斗战胜佛”，实际上就是在褒奖他这种品格的成功。

       孙悟空的缺点就是高傲和性急。孙悟空火眼金睛，没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白骨精变美女，妖怪变道士，他都能看出来。就连黄袍怪在小雷音寺变成了佛，妄图骗他们师徒，孙悟空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是在《西游记》里面，妖怪变成唐僧的形象和猪八戒的形象有两次，孙悟空都没有看出来。第一次是三调芭蕉扇，牛魔王变猪八戒骗他；第二次是妖怪变成假唐僧，和真唐僧坐在一起，孙悟空就弄不清楚了。为啥变成猪八戒和唐僧的时候孙悟空看不出来呢？

       孙悟空有的时候过于高傲，而人有时候一高傲就会失去警惕。三调芭蕉扇的时候，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面，让铁扇公主给他扇子，铁扇公主答应给他，他一高兴，就忘了问铁扇公主变化扇子的术语，后来孙悟空走着走着，扇子变得特别大，又不会变小了，他自己只好扛着大扇子在云上走。牛魔王看到后，变成了猪八戒的形象，说：“师兄，我们把扇子给我，我给我们扛着。”这个时候，因为他太高兴了，没有仔细去看，也没有仔细去想。结果就这样，牛魔王又把扇子骗走了。

       还有就是性急，孙悟空动不动就性急，一着急猴子劲就出来了，抓耳挠腮，而性急的时候最容易出问题。妖怪变成了唐僧，然后说我们看看哪个是师傅，孙悟空是越着急越看不出来。到了后来，还是猪八戒出了个主意，说让他们念念紧箍咒，师傅会念，妖怪是不会念的，孙悟空这才分辨出真假来。

       但是，这些都是瑕不掩瑜的。孙悟空在《西游记》里代表的是一种高尚、积极、进取的人格，他喝的是山泉，吃的是野果，一路上没有任何的个人喜好，全力地照顾他师傅去西天取经。而且，在取经过程中，他不光帮助师傅，还帮助别人，甚至有些事情本来不该他管，他一听说以后就管。比如在金光寺听说夜明珠被盗，他听了就留下来管，帮着抓贼；在乌鸡国，本来倒换文书之后就要走了，结果听说国君的妻子被妖怪掠走了，就主动留下来帮助。所以说，孙悟空的性格也是在不断的变化着的，他的超越是自我的超越，逐步走向了从小我到大我的格局。

二、唐僧的自我实现

       唐僧在取经的过程中，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西游记》第100回中，如来佛曾说：“唐僧，圣僧，汝前世原是我二徒，名唤做金蝉子。”就是说，唐僧原本是如来佛的二弟子，叫金蝉子，这个辈分其实是很大的，就是和阿傩、迦叶相提并论的。但是当时的金蝉子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不听释迦牟尼讲法，不尊重释迦牟尼，结果就被贬到东土大唐经受磨练。金蝉子到了东土后，重新转世为人，一共经历了十次转世以后，就是唐僧。在这十世中，他都是和尚。妖怪们都知道，吃一口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取经路上是女的妖怪都想嫁给他，男的都想吃了他。

       我们从唐僧身上能看到，其实他是书生、和尚、师傅三种类型的人的合身。作为书生，他知书达礼，又动不动就来段儒家的经典；作为和尚，他有和尚全部特点，念经、吃素、坐禅，修养非常的好；同时他又具有师傅所有的优点，比如替孙悟空用虎皮缝衣服，对猪八戒非常关心，偶尔放纵猪八戒撒娇。但他也是一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心态。有一个细节，在唐僧刚收孙悟空为徒的时候，唐僧在人家借宿，一敲门那个老头出来了，他就让孙悟空躲在他身后，先不让老人家看见，后来孙悟空出来了，然后他才说：“这是我的小徒弟，虽然说相貌丑，但是我的徒弟，请老人家原谅。”这是最开始的时候。后来唐僧又到人家的时候，孙悟空出来，唐僧就讲：“我徒弟丑是丑，但很有能力。”再后来遇到人的时候，他直接说：“这是我的徒弟。”很正常地承认了。其实唐僧最开始他是看不起孙悟空的，后来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的接受了，其实这也是一个普通人正常的心态。

       唐僧是有着很多的优点的，他吃斋念佛，善良仁慈，妖怪经常利用的就是他的善良，动不动就变成一个弱女子、被挂在树上的孩子来骗他，尤其是变成孤立无助的人让他解救；他亲民敬君，每次看到老百姓痛苦的时候他都帮助，对国君非常尊重；他又原则分明，他一路上遇到如此多的神仙姐姐还是妖怪妹妹，一直不动心，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在取经过程之中，唐僧动不动就被绑到树上，被劫到山洞里，但这只是皮肉的磨炼，其实唐僧西天取经受的最大磨难是心灵的磨炼。在做事业的过程中，一般外在的困难是难不倒我们的，顶风冒雪多走几里路，大家都能坚持住，但最容易改变自己的就是心灵所受的磨难。唐僧师徒中，唐僧是最能坚定自己的内心的，他没有受到任何事情的诱惑，长生不老的人参果他不吃，美貌的公主他不看，多情的女儿国国王他不理，甚至连菩萨变成的美女真真、爱爱、怜怜，他都不动心，这是很难得的。

       唐僧最大的缺点是懦弱，但他也是在逐渐克服和改变的。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一见到妖怪，居然吓得从马上跌落下来，大叫：“徒弟们，前面有妖怪！”到了后来，他也变得坚强起来，见到妖怪，就问徒弟们：“前面有妖怪，怎么办？”当他被妖怪掠走后，他也敢对妖怪进行教育：“我们可知道我的大徒弟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这就说明，唐僧也是在不断成长的。

       唐僧最值得我们学习的一点，就是他非常善于团结下属，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哪一个本领都比唐僧大，但是唐僧能够让他们保护着西天取经取得胜利。首先是他恩威并施，有时候讲恩情，有时候讲威严。第二，他会利用手下的比较优势，有拉有压。唐僧在西天取经的时候，遇上妖怪的时候用上的是孙悟空，平时用的是猪八戒，因为猪八戒好玩的很，跟唐僧撒娇，再进点甜言蜜语，很是讨唐僧欢心。第三，唐僧会调动手下的工作动力，树立目标。唐僧会和徒弟们说，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西天取经后，白龙马不用再跑到涧底，沙僧就也不用再去流沙河里呆。第四，唐僧会克服自己本身的弱点，能改过自新。他有两次错误地把孙悟空赶走，后来知道错了，也会给孙悟空道歉。

三、猪八戒的象征意味

       我们现在再说说猪八戒。“八戒“是什么意思？在佛教里头，“八戒”指的是：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而这几个恰恰是猪八戒的大毛病。

       我们说，在《西游记》中，猪八戒代表着人性的诸多缺点，比如懒惰、好吃、好睡、贪婪，他会背着师父攒私房钱，而当唐僧遇到灾祸的时候他就要分行李、回高老庄。他还好色的很，实际上猪八戒在高老庄娶高小姐之前，他也是上门女婿，跟卵大姐才结婚两年，那个女的死了，留给他一个云栈洞，他自己不善经营，不长时间洞里就剩下破草了，他是在落魄的时候和高小姐结的婚。跟了唐僧后，即使是做了和尚，一路上见个稍微有点美貌的女子就想结婚、成家，最可气的是，他有一次居然要娶丈母娘带三个女儿，这可真是贪得无厌。

       但是，有时候我们又能感觉到他的优点，就是性格非常温和。唐僧跟孙悟空是闹不到一块去的，很多时候需要猪八戒在里面和稀泥；而且猪八戒脾气好的很，大家都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他更单纯，心无城府，一问啥就说了，孙悟空动不动就耍点小聪明逗逗他。他不计较小事，粗活、脏活，孙悟空是不屑于干的，碰上东西的时候让猪八戒去背，遇到道被堵了让猪八戒去拱、扛大树、推石头，其实都是猪八戒干的；猪八戒嘴巴还很甜，唐僧见到男的都叫施主，见到个女的都叫女施主；而猪八戒见到一个老头叫大爷，见到一个女的就是奶奶，见到姑娘嘴巴非常甜，直接夸人家长得好看，毫不羞涩。

       前一段时候有个测试，说唐僧、孙悟空、猪八戒这三个人中间，女孩子选对象选哪一个，好多女孩子选猪八戒。为什么呢？唐僧这个人没意思，虽然骑着白马，但绝对不是王子，没有什么本领，只会整天念经，遇上女儿国的国王都不动心，何况遇上我们能动心？孙悟空不近人情，过于英雄主义，跟着他太受罪了。还是猪八戒好。第一，猪八戒顾家。猪八戒一路上都想回高老庄，想媳妇，恋家，攒私房钱，嘴巴甜，没当丈母娘的时候就开始叫娘，何况真是他丈母娘呢。第二，猪八戒会和领导处好关系，唐僧一路上最照顾的就是猪八戒，遇上啥东西，唐僧吃一口，然后就说八戒，吃吧。有时候唐僧干脆说，我们全吃了吧。他是非常懂得怎样从领导那里得到好处的。

       在一个团队里，像猪八戒这样的人是一定要有的。团队要成功，常常是三三制原则，一个目标远大的人当精神领袖，带着大家一起走；一个极其能干、任劳任怨的人去做实事；还有一个人是看着啥事都干不了，大家却都离不了他，因为他能给大家带来快乐。这样的人是很重要的，他不能改变环境，但他最能迅速地适应环境。像孙悟空虽然能改变环境，但有时候显得不那么适应环境，不适应环境就开始闹；猪八戒啥环境都适应，只要给他吃的，给他喝的，他就能睡着。一个团队里面大家都求上进的时候领导也发愁，有一个职务大家都在抢，有一个好处大家都在要，所以，团队里面必须有安于现状的人，才能平衡。最后猪八戒靠着孙悟空的督促和唐僧的训斥也走完了西天取经之路，也同样成了佛。总结说来，在猪八戒身上，所体现的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的成功之路，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很多缺点的人，在一个优秀的团队里的成长过程。     

       当最后他们师徒到了西天，观音菩萨念了这样一段话：“一体真如转落尘，合和四相复修身。五行论色空还寂，百怪虚名总莫论。”其实，整个西天取经的过程是一个轮回，是一个预先设好的局，“五色”、“百怪”都是幻觉，九九八十一难也只不过是磨练的手段。西天取经这个故事，表面上看是与妖怪的斗争，但是实际上讲的是唐僧师徒的成长过程，唐僧经过十世人间的磨难才能重新变成佛，孙悟空从小我到大我，猪八戒对缺点的改正，都是他们对自我的超越。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虽然失去了原来的个性，是一种性格的悲剧，但从另一个侧面讲，也是人生的喜剧，因为脱去了尖锐个性的人同时可以把自己的缺点脱掉，把道路拓展得更宽，让自己能成就更大事业。

【作者简介】

    曹胜高，北京大学国学研究院，文学博士。《百家讲坛》主讲人、陕西师范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博士生导师。曾任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亚洲文明研究院教授，台湾实践大学客座教授，在罗格斯大学、马来亚大学进行短期访问或合作研究。兼任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理事，乐府学会常务理事，赋学会理事。
    著有《中国的修养》《古时兵法今时用》《中国的修养2：企业的修为》等优质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