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青蛙

作者李慜更新于：2016-09-28 10:23 3493

入夏的时候，池塘里蛙鸣一片。

溪边小憩，熟悉的气味徐徐飘过，散满了草丛。伯姆的第二乐章响起，一派暖融融的青黄色在空间交错着。水清澈见底，喷泉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欢跳着扩展开去，一拨拨的小鱼像朝天椒般，一悠一悠地随波漂动，逗号般星罗棋布的，是初生的蝌蚪。

坐着看着，总有点跳下去的冲动。活生生的东西总是令人兴致盎然，小时候在豌豆地里遇见一只从未见过的大蟋蟀，无奈两手空空，情急之下，一把抓进手心，往家狂奔。蟋蟀不肯就范，一通撕咬，到家时，掌心被咬掉一块肉，鲜血淋漓。

长方形的鱼缸里培上两公分厚的湿润底土，把钢笔笔管拧下来，一节一节铺靠在缸壁上，在缸角处拐个弯，上面再培上两公分湿润的新土，边压实边抽出笔管，做成L形的地下洞穴。再按照合适的尺寸用铁锹挖下整块带着阔叶草的自然土皮，分成几块盖在新土上面，最后盖上一薄层松土，浇上一点水。缸内的布置就绪之后，缸口蒙上扎好小孔的薄塑料膜，一个仿自然环境的蟋蟀宫殿就做好了。

洞穴刚好能够容纳蟋蟀的身体，透过玻璃缸壁，里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蟋蟀趴在长长的草茎下，两只触须不断转动，探查周遭的环境。

入夜，它活跃起来。台灯的余光向观众展示着缸里发生的一切。

裸露在外的洞口并不难找，几次由浅入深的试探后，它钻了进去。在确认自己确实拥有这里的产权之后，它爬出洞外，开始施工。

我不禁惊讶于这小厮的工作效率。

它用前腿挖出一棵根须不深的小草，把根须放在洞口外，再调整草叶的位置，直至刚刚好把洞口盖住一半。之后，它开始拓展洞内空间。不到两个小时，它就在主巷道内侧挖出了两个体量相当可观的隔间——其中的一个明显大于另一个。挖出的新土被后腿倒退着推出洞外，巧妙地盖在洞口的草根上。随后，它钻到洞外，拖进几棵小草，在主巷道里咬成几段后整齐地堆放在靠外的隔间里。这一切完成后，它钻进最靠里的隔间，静静地休息。这是自然的设计，如此精巧——就在眼前，我尽力想象法布尔是否见过这一切，但是如此鲜活的场景又岂是《昆虫记》可以描绘？

再后来，我为它挑选了伴侣，两只蟋蟀就这样度过了整个夏天。直到一天早上，我发现雌性趴在洞外，一动不动，一条触须弯成了奇怪的形状。没过几天，另一只也死在了洞里。三十多年后，我还清晰地记得在那个清冷的早晨，我用火柴盒装殓了它们小小的身体，埋葬在小溪边的花丛里，再在旁边立上用木头雕刻的小小墓碑。

没有选择。

春夏之交，小区物业乐此不疲地换水，溪水时有时无，刚孵化出来的几拨蝌蚪几尽夭折。在最后一次抽水之前，我和孩子捞回来几颗黄豆大小的新生命。

小颗粒的热带鱼饵料刚刚沉到缸底，小逗号们便蜂拥而至，地毯式地进食。接下来的两周里，每天至少投喂两次，它们令人发指的胃口傲娇地演示了什么叫做野蛮成长，随着身体吹气般变大，配餐换成了大颗的鱼食。当蚕豆大小的身体两侧伸出长长的后腿时，他们开始围绕着缸壁焦躁地游动。这是石头入缸的信号，放几块石头到缸里，石头的一部分露出水面，不消几分钟，上面便蹲满了长尾巴。两亿四千万年前，在马达加斯加沼泽边的滩涂上，它们的祖先就是以这种方式迈出了向陆地进发的第一步。如今，自然在这些滑体亚纲身上的设计并没有褪色，眼前的小小躯体依旧承载着亿万年的造化。

短短两天时间，两公分的长尾巴便消失无踪，也许这就是它们被命名为无尾亚目的原因吧。

长方形的鱼缸里放进透明的塑料盒，栽上原生的阔叶草皮，外面注满水，水里放上石头。小蛙们集体迁入新家。蛙类刚从蝌蚪变态后跳跃能力的增长速度十分惊人，缸顶不罩上保鲜膜的话，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有一只跑到办公桌上去。

从这个时候开始，捉虫成为每天例行的事。除了钟爱直翅目和双翅目的昆虫之外，它们的胃口好得惊人。一次，一只小蛙把一只几乎和它的脑袋同宽的成年家蝇咬进口里，吞咽这么大的食物对它来说显然是件困难的事，接下来它所做的事向我展示了食肉动物的凶暴本色，也昭示了它们惊人的成长速度从何而来。丝光绿蝇出现的时候，小蛙们的体形比刚刚退尾时大了四倍，现在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它们的身份了：三只金线侧褶蛙、两只中华虎纹蛙。

入夜时分，它们藏身在草叶下，目光炯炯地四面探望。事实证明，蛙类只能看到运动的东西的结论值得怀疑。它们在捕食时，竟然像猫科动物一样，把身体拉成直线匍匐前行，直至猎物切近，再悄无声息地调整姿势，一击致命，对于高处的猎物，它们甚至会攀爬到枝叶顶端捕食。显然，这并不是树蛙和雨娃的专利。

从蝌蚪养大的蛙并不像直接捕到的成蛙那样逆反和暴躁，然而在形体变化为成蛙之初，他们仍然保留着强劲的野性。一个多星期之后，它们似乎适应了缸中的环境，也适应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夜幕初降之时，它们会扭头朝向饵料投放的角落；当昆虫从投食管进入缸中的刹那，它们会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凶狠地争夺。虎纹蛙的体力优势非常明显，有一次，苍蝇恰好落在另一只蛙的腿边，还没等那只蛙反应过来，虎纹蛙已经猛地窜上去，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眼神不济，竟然一口咬住金线侧褶蛙的后腿，令人瞠目的是，它并没有吐出来，而是拼命地想要吞下去。直到一分钟之后，它发觉确实无法吞下时，才悻悻地松口。金线蛙受到了惊吓，躲到了角落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玻璃缸里的小世界每天演绎着日出日落。

两种蛙体型上的差距越来越明显。一个半月后，我把两只虎纹蛙带到小溪的喷泉边，它们向溪水跳了两下：多么笨拙的跳跃！一个多月前，当它们刚刚退掉尾巴时，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跳出玻璃缸！也许是喷泉的声音有点大，它们就那样蹲坐在水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许它们还在为玻璃缸内外的反差惊愕，此时此刻，缸中那股强者才有的优越感荡然无存。许久，其中的一只鼓足勇气，向溪水中跳去，另一只好像刚回过神来，紧随其后。它们并没有马上游走，只是那么漂着，随着水波的涟漪起伏着，茫然地打量着周围。十几分钟过去了，我起身准备回家，与此同时，它们突然像被激活般一头扎进水底，钻进了浓密的绿藻中……

剩下的三只金线蛙当中，有一只因为长期受压迫吃不饱肚子，郁郁而终。另外两只在半月后放归自然。

每当雷鸣雨骤的夜晚，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被雨幕撕扯得时隐时现的街灯，脑海里总会映射出这样一幅画面：一只还不及拇指长的青蛙躲在水边茂密的灌木丛下，注视着狂风中摇曳的垂柳，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池塘，高低错落的植被的阴影瞬间投射在页岩堆砌的堤岸上，凄冷狰狞。雨水扫过水面，密集地打在蓬蒿的叶子上，顺着枝梢滴落在小蛙的眼睛上，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暗夜……

一个多月后。

吃过晚餐，在小区里散步。路过池塘东边的小桥时，扶栏张望。桥下，堤岸边，灌木旁，一只拳头大的虎纹蛙赫然在目！它身体壮硕，眼神凌厉，仪态威严地坐在石头上，除了下颌有节奏的起伏外，没有一丝动态。在小溪的另一侧，一丛侧柏的枝叶伸进水里，上面蹲坐着两只金线侧褶蛙。

我正看得入神，一只柯基犬跳上桥栏，冲着水里吠叫起来。一只金线蛙猛地射入水中，带起一串细碎的气泡，两条长腿弹射般蹬了几下，便消失在水面的云影里，少顷，从不远处露出头来。另外两只依旧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竟颇有些“卧看霞飞云起时”的气度。

这样的瞬间，静谧、阴暗、生存、竞争、勇气、自信、狭隘、阔达……所有的关键词统统融汇在眼前的景象之中，这是真实的生命，真实的存在。

柯基早已不见了踪影，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很远的高空，一架绿豆大小的飞机拖出一条长长的白线，陡地，机身闪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那里有一个不一样的太阳。

夕阳激越，金风通透……

【作者简介】

李慜，国际培训学者，MIT合作伙伴，“无边界”培训创践者，FISTE[美]培训专家能力云计划首席培训官、剑桥大学、英国皇家行业协会、美国认证协会等国际认证执行总监、鉴审官；人社部高人力、高企培执行主审。著有首部未来培训学专著《培训革命——写给中国的培训师和培训行业》。首个更改国际培训惯例的中国培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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