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的,冬天过去了。
在北京,听到人们说四季分明的时候,总感觉是在开玩笑。在东北生活过的人才能理解什么叫四季分明,君不见冬夏70度的温差!
八十年代,每逢深秋,家里都要糊窗缝,你敢不糊,冬天让你好看。后来有了塑钢窗,每天早上也总得花上五分钟开窗。只有东北能把开窗这事演绎成景观!
白天,窗外的表层冰融化,和室内的水汽一起聚集在窗框边缘,一层层流下,一夜光景便冻成超过5公分厚的冰堆,像扎根在窗台上的榕树,比任何糊窗纸都严密得远。不过,窗子也像焊住了一般,休想移动分毫!想要开窗换气,必须要用螺丝刀和锤子,一层层凿掉冰堆。要是以为凿掉了冰就能打开窗子就大错特错了,窗框滑道深处的冰是很难去掉的,只能用螺丝刀别开!
打开窗户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缥缈的白气倾泻而入,像云的瀑布,我常常坐在床上,欣赏这云海横流的景象,直到冷气把屋子灌满。
![东北记忆:燃烧生命,砥砺之趣](https://files.hrloo.com/www/uploadfile/2019/0228/2bcd51989c758543de64c5635a2277f4.jpg)
菜窖是东北的又一大景观。天寒地冻的时节,用几层红砖砌成的储物棚里,菜窖入口贴墙而建。掀起地上的厚木板,下面是二十公分坚挺的冰羽毛(由于水汽在凝结过程中受到重力影响,形成一簇簇长羽毛状的冰霜结晶),通道壁被十公分厚的冰霜结晶覆盖着,下去三米,便是一间屋子大小的地下储物间,四周是红砖墙面,挨着墙面的几排架子上整齐地码着白菜、大葱和各种水果;地面是肥沃的天然黑土,萝卜、土豆和根茎类植物就埋在松软的土层下。这样的储藏室在每家都有一个。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地下储藏室的温度可以保持在零上几度,各类瓜果蔬菜都可以完好保存。我则还有另一番乐趣:坐在储藏室中间的椅子上,点燃几支蜡烛,这远离地面的所在,静谧之极,四壁上微小的冰结晶在烛光下变换着光彩,恍若梦境。
严寒能够锻炼意志,也能创造乐趣,如果说哪种运动最能代表东北精神,那一定是滑冰;倘若有一种运动,能把速度、力量、坚韧、飘逸和美融于一身,我首推速度滑冰。
部队院里有一个非常正规的冰场,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南方的新兵们在雪地里打滚雀跃,欢呼合影。几个福建新兵到了吃饭的时候说什么也不出营房,还把能找到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说:“这么大的雪,要冻死了怎么办?”
饭可以由战友打回来吃,体育课却是躲不过的。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忘了冷,所有人都疯掉了。
冰场由两圈夯实的雪堆成内外两圈,里面的雪圈沿着二十盏路灯堆砌。入夜时分,整个冰场被白亮亮的灯光照得通明,笑声、惊叫声、冰刀的咔嚓声混杂在一起,
冰场旁边的石凳上坐满了人,满耳朵都是冰刀和冰面相蹭的“嘁嘁嚓嚓”的声音。不光是新兵自己欢乐,旁观的人更欢乐!
前仰后合打立正,东倒西歪摔跟头、时不时再来个五心朝天,整个冰场笼罩在一片浓郁的欢乐中。
七岁那一年,叶乔波来部队访问,部队领导在晚上专门安排了一场展示活动,那个时候没有网络,体育书籍也大都是乒乓球和足球,我带着一肚子好奇和小伙伴们跑到冰场看热闹。当我看到冰面上那个矫健的身影时,一道闪电击中了我,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那一幕让我震撼不已: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不胜收的运动!
没有选择,必须学会。
和水乡人骨子里有识水性基因一样,东北人天生就有冰雪基因,浇冰场是学问,浇得好的冰场光滑如镜,坡度自然;滑冰是艰苦的享受,这是对环境要求最特殊的运动之一,严寒的天气,用两把只有两毫米宽的刀刃在冰面上飞驰,对体力和平衡是极大的挑战。钟情于速度滑冰的人都知道,动作越飘逸,美感越强,体力消耗也越大,这时选择了开始就是选择了艰辛的运动。
对于一个瘾君子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我真切地把热血和汗水洒在了那里。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三四个小时转瞬即逝,一天晚上,下冰的时候,鞋子脱不下来,琢磨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是脚踝磨损太严重,硌掉了小指甲大的一块肉,血浸透了袜子,和鞋垫、冰鞋冻在了一起。为了避免被父母发现,回到家里,迅速洗净血污,悄悄用纱布包好伤口。想必当时的神色有点紧张,引起了怀疑,不过终究还是瞒了过去,冰戏得以继续。不过因为得不到休息,伤口半个多月才收拢——冰的魔性可见一斑。
不过,只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没有专业人士的指导,玩得再好也只是业余水平,业余水平并非不好,倘若只是强身健体,小试牛刀也就可以,剩下的无非就是坚持。不过,做事大凡能体味到其中的妙处与美感才真正令人振奋鼓舞,我一向认为唯有到达这个程度才能提高生命的品质,所谓生命的品质,我认为就是对世界的理解程度。
冰上运动中心离家大约一小时,学生没有钱买票看比赛,再说离得那么远也看不清细节,不过,户外有个用铁网围起来的训练场,那里可以隔着铁网近距离地观察速滑队。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福音,从此,每天放学,我都要跑到这里,趴在铁网上瞪大眼睛观察专业运动员的每一个动作,边看边在本子上画图示,晚上温度骤降,几分钟棉衣就被打透了,但是周围无处可去,只能打着寒颤坚持,回到家里,常常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缓过神来。
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
那个晚上特别冷,我正在铁网外最不起眼的地方全神贯注地看着画着,一只大手拍在我肩膀上。扭头看时,是一个满脸胡子茬的中年人。
“你是干什么的,在这儿干啥?”他生硬地问,浑黄的眼珠子盯着我,上下打量。
我一时语塞,竟想不出如何回答,不过我分明感觉张嘴的时候腮帮子木木的,几乎没有知觉。
“跟我来,”他说。
我踏进了一直以来唯恐避之不及的蓝顶屋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坐下,”他指了指墙边的长条凳,随手递过一杯热水。我一口气喝干。
“你不是第一次了,大冷的天不回家,晚上跑这儿干什么?”他盯着我,语气却似乎没什么恶意。
我供认不讳。
他楞了一下,哼了一声,笑了:“就为了学滑冰?”
我很肯定地点头。
“你不怕冷啊,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咋办,你爸妈不心疼啊?”
我咧咧嘴,冻坏只是个说法,我不信人真能冻坏。
“这天能把人冻伤,你可别不当回事,”他严肃起来,“你个小孩儿一站就是一个点儿,大人都受不了。”
他看看窗外,又看看我:“滑冰这么有意思吗?”
“有啊!”我脱口而出。
他咧嘴笑了,回头给我抓了一把花生,“你在这儿等会儿”。
这一把花生解决了大问题,我已经前心贴后心了。
![东北记忆:燃烧生命,砥砺之趣](https://files.hrloo.com/www/uploadfile/2019/0228/4ef36efb9595dbd0e86eace7c01e8f07.png)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开始感觉脚有点疼,我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门开了,几个高大的身影闪进屋里。
“真够呛,说降温就降温——”头里一个红衣服说。话说一半,突然发现我坐在凳子上,转头问中年人:“高叔,这谁啊?”
后边进来的人看了我一眼说:“这不是老过来看咱们训练那小孩儿吗?”
说实在的,这群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子一进来,我顿感泰山压顶,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孩看样儿是真喜欢,这么冷天天往这跑,你们点点他。”中年人说,我能感觉到,他在这群人里有点分量。
“啊呦!跑这儿收徒弟啦?”一众人哄笑起来。
就这样,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他们利用休息时间给我上了一堂快课:从摆臂到立刀,尤其是那个穿黄色滑雪服的仁兄,解答了困扰我许久的外刃着冰的问题,我如获至宝!
休息结束了,他们跟我道别,又回到训练场去了。
中年人把我送出门,跟我说,“问题解决了,高兴了吧,以后不用天天来了,真冻坏了就麻烦了,按照他们教你的练就行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你平时在哪滑冰?这东西光看可不行,必须勤练。”
我告诉他自己住在江南部队大院,他一皱眉:“这路可不近呐!”随后推着我,“快走快走,赶紧回家!”
这件事对我来说铭刻肺腑,那群运动员后来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对他们感恩戴德,短短十几分钟,我得到了最珍贵的财富。
大学的时候,校园里浇了一块四百米的大冰场,这东西对我有着海洛因般的魅力,于是出现了三个系四百人上课,点名独缺一人的事故。
每个冬天,总会有屈指可数的几天堪称完美:月光皎洁、没有风,干净的冷,藏蓝色的夜空下,皑皑白雪反射着月光,把世界笼在一片柔和的光里。树杈上的扩音器里播放着维也纳华尔兹,空气里充溢着妙不可言的愉悦。
时至今日,这种体验仍然最妙不可言:从一无所知到痛苦磨炼,从生涩拙笨到驾轻就熟,从茫然无知到纵享欢乐。
参加工作以后,华北的冰令人失望。参加工作不久,同事热情地邀我一起去滑冰。彷佛烟鬼闻到了烟味,我便兴致勃勃地跟了去,结果却是几辆冰车、几乘爬犁。两根小铁棍划拉半天冰沫子乱飞,原地打转,他们竟玩得乐此不疲,甚是开怀。我木然孑立,沮丧至极。
2004年的夏天,一领导约我滑冰,这一次终于如愿。地坛旁边有家人防工程改造而成的紫龙翔滑冰馆,地下设施当然不受外面酷热的干扰,沉睡已久的可弹式冰刀终于焕发了活力。孰料好景不长,仅仅几年之后,这家北京市唯一的跑刀滑冰馆就因为入不敷出倒闭关门——西单等地的MALL里出现了大量室内冰场,环境更好,可是面积都很小,且只能滑花样刀和冰球刀,短道刀同样不允许上冰——连胯都打不开,在我看来,何来乐趣?
华北无冰。
很多年以后,冬奥会要来了,即便如此,速度滑冰运动的平民化历程仍然没有什么起色。不过,引起我注意的并不仅仅是无冰可滑,而是与一位经济学家的对话:
愿意把一件事做出品质的人越来越少了,新生代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愿意专心致志地投入一件事,当他们因为浅尝辄止而无法从任何一件事中体会到陶冶与修养的时候,精神世界的肤浅就是必然的,浮躁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结果。这是茫然、焦虑、虚荣与自我放逐的结合体。
当我们把70后、80后、90后和00后并列在中国人力资本发展白皮书的坐标系中时,不难发现这样一个现象:70后是与改革开放同龄的群体,他们得以在成长的过程中完成效率更高的无形资产积累,为日后获取优质社会资源奠定了时代基础;80后咬住了改革开放从混沌走向规范,从被动走向自主的尾声,同样获取了足够的临界政策资源,有了更多的起点可以选择。相对而言,90后是最为弱势的群体,他们没能充分享受到政策红利,也在产业革命的过渡时期陷入了产业运动和人力资本的低谷,当新兴产业逐步趋稳的同时,00后已经紧随其后,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势头直逼眼前,很多90后在还没有找到前进方向的时候,就已经处于00后的高压之下。迷茫的一代并非虚词,这导致十六大以后相当一部分政府决策向90后倾斜。
就在几天前,中国政府陆续出台了几条重要政策,黄金一代学历人才已经固化在各个优势资源领域,新生代高等教育的数量和质量是个决定生死的大命题,高等教育普及的结果如何我等已经没工夫拭目以待,一方面是人才的标准越降越低,一方面是学历教育的能力显然不符合新时代对新人才的要求。企业用人已经不是社会的焦点问题,尽管实业备受推崇,小企业大业务的模式却早已暗流涌动。配置资源的方式也从企业为杠杆向资源去杠杆转移。即便是关系社会,新的经济环境也让资本的质量成为不得不关注的增长点。
我如此怀念东北的冬天、如此怀念东北的冰雪。与其说是感官上的陶醉,不如说是对于把一件事当做事业融入血脉之中的专注与纯粹的热爱与执着。能把一件事做到有“美感”是多么幸福、多么充实、多么快乐的事!它真的能让人们在回忆经历的每一秒时由衷地绽放笑容。可是如今,它又是多么奢侈。
燃烧生命的方式有很多,忘我地投入是我品味过的最美好的过程,我还记得那幅挖井的漫画,从咫尺之隔到只挖一锹,到了最后,恐怕连挥锹都嫌累了。社会在变化,资源在流动,职场在激荡,无论速度多么迅猛,势头多么强大,情境多么窘迫,都不应该成为剥夺生命处置权的理由。
做一个热爱生命的人,让生命充分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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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zhaodh
开始读时想到一个词:妙笔生花;读完后想到的是人要多次尝试才能找到自己的至爱吗?
2楼 zhao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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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小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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